帶它們回家,是不得不,百般不情願。


我向來對昆蟲畏而遠之,深覺它們難堪醜陋,其中又以蝴蝶最為令人不齒,不過是身著彩衣,眾人驚嘆其美好似麻雀躍上枝頭,我左瞧右瞧仍然遍體發寒,絲毫不覺有鳳凰之姿。


聽聞「蝴蝶蝴蝶生得真美麗」此曲足以令我發狂,只想把作詞者抓來嚴刑拷打一番,質問他是否曾經細觀蝴蝶頭胸腹腳?質問他是否曾經知覺蝴蝶鱗片觸角口吻的滑癢觸感?倘若世上昆蟲構造皆放大而觀,這世界簡直不愁缺乏恐怖表徵。


偏偏得養毛毛蟲。


我懷抱恐懼帶蟲子和蟲卵回家,一日一日我謹守分寸,觀察蟲卵是否孵化、換馬兜鈴葉、清理排泄物、隔著透明小盒瞧它們。


小黑蟲子初破卵時,尾部仍然拖著卵殼,它們抱著卵殼吃,蟲體圍成一個圈圈,我見它們姿態滑稽可笑,便越發熱心饒富興味地餵養它們。初時它們長得極快,兩三天翻長一倍,漸漸就顯出與其他種類毛蟲的不同來,色澤由暗紅漸烏黑,體節上的兩道肉刺呈圓短柱狀,白色的肉刺位於第五對,該節身體背上也是白色,像是烏中帶紅絨布上繡著一道白線,真是美極。


它們生活十分單調,但我往往癡看,忘了時間。


它們圓圓的肉墊吸盤黏附肌膚伸縮緩足爬行,口器嚼食葉片發出規律細緻的絲絲聲,吃著吃著便睡著,尾足一揚,糞便圓球一樣滾落出來,有時驚擾它們,它們伸出頭部和前胸交界一對橘黃臭角,像是對我扮個調皮的橘色鬼臉。


有時我也癡癡說些傻話,像是:「好可愛啊!」、「想到你們將來要變成那麼難看的蝴蝶真覺得難過。」諸如此類,這時候大家就取笑我,說我簡直像是毛毛蟲的媽媽,我也似是與它們同類了。


蛻皮時,先是僵直一二日,頭胸交界舊皮的蛻裂線出現裂口,頭部由裂口處掙出,然後全身向前爬動脫離舊皮,而後甩動頭部,捨棄舊有頭殼。剛蛻皮的蟲身濕滑柔軟,不久肉刺突起色澤轉為正常烏紅色。


也有些沒蛻皮成就死了,我征征望著橘紅色汁液和裂斷成半截的蟲身,像是凝視著一句話未說完找不到句點的唐突,轉念又想,不能盡如人意未必可惜,也許稍稍撫慰我的哀傷。


蛻皮過程反覆數次,然後化蛹,淺褐色的懸吊物,靜待蛻變化蝶那刻。我思及它們吃食排泄蛻變交配或者死亡,生,原來如此歷程。


斗室觀蟲,恍然生命既暫且短,我留戀生之種種意趣,豈不也如蟲族一般。




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asongm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