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--廖偉棠(2000年聯合報文學獎新詩大獎)

 

 

我在憂鬱的熱帶看見你,

在李維-史陀滴瀝著雨水的文字之間,

像篝火熄滅後的餘燼般暗紅色的,是你的笑。

你天真地笑著,猴子「魯西達」爬在你的頭上。

 

 

苦澀的河水斷續地流著,又快到乾旱的季節;

你是否聽到你父親和兄弟們狩獵歸來的歌聲?

星星籠罩荒涼的四野,而陽光

還是照耀著你的臉,你瞇著眼。

 

 

李維-史陀已經老去,印第安的森林、

森林的神祇已經枯萎—那金剛鸚鵡的羽毛

已經不能帶著一個孤獨的民族飛向遠方。

 

 

在遠方,你也蒼老了,也許是最後一個部落中

最後一個記得森林的傳說的老祖母了;

沒有蒼老的,只有你留在人類學家照片中的微笑。

 

 

以你赤裸的身體、你除了頸上

一串蚌殼項鍊以外一無所有的幸福生命,

你告訴他:昨晚你夢見什麼。

 

 

一百年來你夢見什麼,一百年來你的族人夢見什麼,

數千年來我們、這些終將消失的人們夢見什麼。

老祖母,我們內心祭壇中永遠的少女之神,

猴子「魯西達」爬在你的頭上,森林「母親」摟抱著你。

 

 

就像你的母親—酋長的妻子用樹皮巾背著年幼的你

走過一片片沼澤和荒原,遷移到一個新的世界— 

也許是一個更貧瘠的世界,但是新的世界。

 

 

數千年對你算什麼,一串蚌殼項鍊,一句濕潤的

求雨的歌將把你帶到時間源初的泉水深處。

我們的文字與憂鬱又算什麼?

當一個時代最終腐朽的風吹過,

另一個時代嶄新的風又迎面吹來,我仍會記得

你的傳說:

 

 

男人死去後會變成月光下的美洲豹

尋找著黑夜的乳房;

而女人死去後,她們的靈魂

會飄散於狂風暴雨之中,隨著洋流、

時光的變幻,吹入大洋彼岸一個新生兒的唇間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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